奶馅

我还以为不可能的 不会不可能

【马鹿】枕边故事

*真.枕边故事


*ooc 不上升真人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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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


——你猜她们会不会牵着手?


——我猜会的。




1


婚房装完三个月以后,气味勉强散干净,我和先生从城南搬了过来。


那天电梯坏了,还好房子在三楼,之前家具运得差不多,只剩几箱子行李。我和先生一人提一个箱子爬楼梯,每层楼都冷冷清清的,如同空楼。




这个小区是这几年新建成的,大概确实没什么人住。它价格和实惠沾不上边,离市中心又很远,我本来觉得不方便,但先生觉得这里山好水好空气好,拖着我来看过一次,我还真喜欢上了。


我和先生把行李拖到319,一路过来,有的铁门还贴着薄膜。正懊恼着连个邻居都没有,先生忽然轻笑一下,指了指我身后:“你看。”


他说的是320的门。这栋楼楼道七弯八拐,二十户人家分布到四面八方,最深处只有我们和320。320的门牌上贴着星星和月亮的贴纸,侧边粘着手写的对联,毛笔字稍微有点褪色,但仍旧非常漂亮大气。


我笑说:“好可爱。”


“嗯,是挺可爱。”


先生给我拎了双拖鞋,跟我说先去开窗通风,就匆匆忙忙进了里屋。关上门之前我听到女孩子由远及近的笑闹声,隐约飘渺,给这空楼道添了几分烟火气来。




2


我在休婚假,搬来以后我出门的次数并不多,没有见过新邻居。第一次和她们有交集,是因为先生在小区底下捡到了一只后腿受伤的黑色英短。好在小时候有养猫的经验,我照顾起来得心应手。


我把猫抱在怀里仔细端详,这只猫年纪好像很大了,它很乖很温和,不吵不闹,胖乎乎的,抱起来的时候沉得有点超乎我的想象。


先生进来看猫,把手放在它的下巴上轻轻挠了几下,我说:“太沉了,你抱一下。”


“它挺老了吧,是老爷爷了。”他把猫放到膝盖上,我拿了罐可乐拉开,靠在桌沿小口小口地喝。


“嗯,你问了这是谁家的吗。”


“刚在业主群问了。”


“要是没人认领怎么办。”


“那我们就先养着?”


“也行。”


猫在我家里睡了个午觉,下午有人来敲门,先生说:“估计是来领猫的。”


“哦,是谁家的?”我走过去开门,随口问道。


“320的。”




站在我面前的是两个女孩子,大概比我大一些,应该也是二字开头的年纪。其中一个朝我笑,露出一对俏皮的小虎牙:“你好,我们是来接小猫的。”


她说到“我们”,我才注意到她身侧还有个女孩子,正紧紧扯着她的衣角。在看到她前,我从来不知道有人的眼睛能这么好看,一时间竟然想不出相配的漂亮话来形容她的眼睛。她比前面的女孩子矮了一点,抬起头看我时也笑了,嘴唇抿起来,有些羞怯,乖巧得像只温柔的小兔子。我被那个女孩子的眼睛看得有点语无伦次,犹豫着问:“它在里面睡午觉,你们进来吧?不用脱鞋的。”




我的表情一定很不自然,她们对视了一下,说不要了。先生进屋把猫抱了出来,小心地交给有虎牙的女孩子。大眼睛的女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松开了前面人的衣角,伸着骨节分明的手去摸小猫的脑袋,笑眯眯地望着它:“纳豆,爸爸妈妈接你回家了。”


“它叫纳豆啊。”


“嗯,因为她喜欢吃纳豆,就叫它纳豆了。”大眼睛女孩子看着旁边的人,回答我的问题。


“之前捡到的时候它腿上有伤,我老婆养过猫,给它简单包了一下,现在应该没事了。”先生在旁边说。




两个女孩子连声道谢,长着虎牙的女孩子抱着猫叫另一个去开门,又对着我们点点头才转身。我看见大眼睛的女孩子把320的门打开,弯腰拎了一对情侣配色的拖鞋丢到地上,听不清虎牙女孩子说了什么,大眼睛女孩子忽然笑了,长着修长骨节的手在她背后拍了好几下。其实说是拍,不如说是软绵绵地跟她撒娇,最后一次还伸手拈走了对方衣服上沾的一点线头。


先生问我:“看什么呢?”


我回过神:“没什么。”


“你喜欢她们的猫?要不要明天去买一只?”


“不是……就觉得她们相处得好好啊。”


“那是因为女孩子关系好吧。”


先生摸摸我的头,不再和我探讨这个话题,拎着报纸进了里屋。我搂着抱枕坐回沙发,发了一阵子呆,才想到我究竟是注意到了哪里。


说不出的亲昵与自然,下意识的习惯和依赖,那不是普通的朋友可以办到的。


我以为是我多心,却仍旧对320的两位多了一点好奇。




3

第二次打交道是先生捡到纳豆后的第二个星期,大眼睛的女孩子过来敲门,问我是否能请我先生去她们家帮忙修理坏掉的水管。



我赶紧点头,进去叫了先生,又帮他把工具箱从床底翻出来。我和先生跟着大眼睛女孩子过去,原本以为虎牙不在她才这么无助,结果虎牙更无助地蹲在厨房里,很执着地跟坏掉的水管干瞪眼,整个厨房已经水漫金山。先生有些哭笑不得,上前道:“你好,让我来看看吧。”


虎牙的衣襟都湿透了,大眼睛女孩子把她推进里屋叫她换一件干净的。我问先生要不要帮忙,先生说不用,我和大眼睛女孩子就成了闲人。她请我去客厅坐一坐,又去给我倒水。在沙发上坐下来时我看见了纳豆,她们在它脖子上挂了个写着320的小木牌,大概是为了避免它再走丢。纳豆很聪明,好像还记得我,慢悠悠地过来蹭我的脚踝,我低头看了看,它的腿已经好得差不多了。


大眼睛的女孩子告诉我她叫冯薪朵,小虎牙是她的室友,叫陆婷,两个人已经一起住了很多年。聊到年纪时我才发现我被她们的外表蒙蔽了,尤其是冯薪朵,她白嫩稚气到穿上校服就能混进高中校门,哪里像三十多岁的人。后来陆婷换完衣服出来,两个人细细碎碎和我聊了很多,甚至告诉了我连纳豆的弟弟是只无毛,但是因为总跟纳豆抢粮吃,就送到了东北老家给冯薪朵爸妈养这样的小事。我听得挺开心,陆婷讲话好像有种魔力,再平淡无奇的小事都能讲得绘声绘色,先生修好水管来叫我回家时我还有些恋恋不舍。


送我们出门时陆婷拎了盒糕点塞给我,“太麻烦你们了,真的很谢谢。”


“没关系的,邻居嘛。”先生想推回那盒糕点,陆婷却执意要给。冯薪朵站在陆婷旁边,也笑着说:“拿着吧,有空常过来玩啊。”




直到进屋,我脸上还挂着笑,先生敲了下我的额头:“你魔障了?”


“不是,我就是觉得她们好好啊。”


“这话你不是已经说过一遍了。”先生一副关爱傻子的表情。


“你不懂。”我嫌弃地看了一眼先生,“家里有没有茶叶之类的,找一盒出来给我包上。”


“干嘛?”


“礼尚往来啊,我下次送她们家去。”


“我看你就是想往人家家里跑,怎么,想去看猫哦。”


“对,去看猫行了吧。”




我又想起刚才陆婷换好衣服出来的时候,原本坐在沙发外侧的冯薪朵往里靠了靠,明明旁边有那么大的空隙,陆婷非跟她黏在一起,两个人就挤着沙发那一角。陆婷坐下后随手拿过冯薪朵手里的茶杯喝了两口,冯薪朵摸了摸陆婷的衣角,眨巴着眼睛问她:“这件是不是我的啊。”


“好像是。”


“你那件呢。”


“我洗了。”


“好吧,等下晚上出去吃。”


“为什么?”


“厨房都淹了,今天不做饭了。”


“你就是不想做饭。”


“对,而且我想吃那个天街的酸菜鱼。”


“好。”




明明是稀松平常的对话,我却觉得说不出的甜蜜。冯薪朵和陆婷之间好像总有这样令人心动的气场,不是砰砰直跳轰轰烈烈的那种,而像把手浸在三十六度七的水里,有种格外安心的温柔感。




4


开始上班以后,我偶尔会在小区里碰见拖着行李箱的陆婷。我跟她打招呼:“出差啊?”


“嗯。”陆婷冲我笑,她笑起来时很好看,跟冯薪朵不一样,冯薪朵笑起来是一副纯良无邪的模样,看上去乖巧又天真,而陆婷是很张扬的明艳,像八九十年代的港星,说不出的风情万种。她和别人话不太多,但其实她在冯薪朵面前很爱说话,有时傍晚和先生一起回小区,遇到两个人牵手散步,总是陆婷在说,冯薪朵就很安静地听,不时附和两句,当真像个懵懂稚气的小孩。


“你好像很忙的样子,总出差。”


“对,没办法,三天两头都出差。”


“这样,好,再见啊。”


“嗯,再见。”


先生望着陆婷的背影,犹豫着道:“不知道怎么回事,老是觉得陆婷有点眼熟。”


“你之前修水管的时候见过她啊。”


“不是,我是觉得她化了妆有点像一个人。”


“谁?”


“现在学生特别爱看的那个综艺,主持人是谁来着?”


“你说《模拟风暴》啊?”


“我忘了,回去看看。”


《模拟风暴》是这几年很火的一档推理类综艺,节目设计得很有创意,推理过程非常烧脑,每期嘉宾都是炙手可热的流量明星,年轻人都喜欢看。我和先生在不同的高中教书,课余我常听到孩子们兴致勃勃地谈论这个节目,据说之前都很好看,今年开始就不如之前了,但吊打其他综艺还是没问题的。


回家后我和先生在电视里点播《模拟风暴》看,主持人竟然就是陆婷。节目上的陆婷口若悬河,不时蹦出金句,丝毫没被明星们盖过风头。有几期特别节目采用了直播的形式,未经剪辑后期,在这种情况下陆婷仍旧把氛围掌控自如,反应力和情商让先生不停赞叹:“陆婷真的很会说话。”


“她出差估计就是去录节目吧。”


“是吧,这个都要定时录制的。”


我好像明白了为什么陆婷平时话那么少,之前忘了在哪里见过讲媒体职业的文章,这种工作的人私底下大多沉默,他们必须对工作上的状态进行调整。至于对冯薪朵,大概是例外吧。




我想起有一次进电梯遇到陆婷和冯薪朵散步回来,陆婷讲了个很低幼的笑话,我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,转身却看见冯薪朵贴在陆婷身上笑得前仰后合。




我跟先生提起这件事,先生想了想很严肃地说:“你不觉得你讲个智障笑话她都笑了的人,一定很喜欢那个讲笑话的人吗。”


“嗯,我觉得冯薪朵一定很喜欢陆婷。”


“陆婷就不喜欢冯薪朵吗?”


我频频点头:“你很懂我。”




5


陆婷回来的那天我和先生出去买菜,看到320的门开着,陆婷的行李箱孤零零立在旁边,她背在身后的手捏着一对玩偶,一只史迪仔一只布丁狗,冯薪朵捏着她衣角撒娇,不时探头想看陆婷背后是什么,陆婷就笑,一个劲地躲:“你求我。”


“大哥~大哥哥~”冯薪朵软软黏黏地唤她,整个人晃来晃去的要往陆婷身上扑,“求你给我看看嘛。”


冯薪朵撒娇的杀伤力简直巨大,就连我满脑子都是好可爱。冯薪朵这时才看到我们,很尴尬地戳了戳陆婷的腰,又笑着跟我们打招呼:“下午好啊,出门啊?”


“对对对,我们买菜。”我拉着先生火速逃离现场,先生嘴角有点抽搐:“这是什么情趣。”


“咱俩谈恋爱那会儿才有的情趣。”


“有道理。”






后来冯薪朵和陆婷请我和先生吃饭,答谢先生之前帮忙修了水管的事,饭桌上我才知道冯薪朵就是《模拟风暴》的制作人,之前每期节目的流程全是她一个人设计的。只是今年冯薪朵身体很不好,陆婷就给电视台打申请让冯薪朵休了年假,冯薪朵每天就在家里喂喂猫,偶尔去去书法馆和画室,成了限期一年的闲人。


我们从最近股市的行情扯到这个小区哪家便利店的薯片最好吃,可能是陆婷工作时没有人陪着说话的缘故,冯薪朵今天话尤其多。先生说我们是因为这个小区风景好才选择搬过来时,冯薪朵咬着一块排骨,含糊不清地附和道:“对,之前我们住中心花园那边,然后天天有粉丝来堵,这边就清静很多……”


陆婷忽然有些慌张地撞了一下冯薪朵的手肘,冯薪朵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,赶紧接过陆婷递来的雪碧,装作无事发生地把吸管塞进嘴里,再放下饮料罐时,她嘴里的话题已然拐了弯。




“大哥我要吃那个。”她指了指陆婷手边的菜。


“这个?有香菜哦。”


“你帮我把香菜挑出来。”


“好。”




陆婷很耐心地低头,帮冯薪朵一点点挑出香菜碎。我和先生自觉地低头吃菜,深觉知道了不得了的消息,以及这顿饭吃得最多的应该是狗粮。


吃饭的餐厅就在小区对面的街道,冯薪朵结帐以后我们四个人一起散步回小区。她们好像刻意放慢了步子,远远地落在我和先生后面。先生牵着我,我小声问他:“你猜她们会不会牵着手走?”


“我猜会的。”




我和先生准备去看场电影,就在街角处拐了弯。拐弯的时候先生轻轻拽了我一下,我顺着他的动作转头,看见冯薪朵和陆婷在过马路。那条马路有红绿灯也有斑马线,陆婷仍旧紧紧攥住了冯薪朵垂在身侧的手。已经走出斑马线很远,那两只手却再也没有松开过了。




6


晚上我失眠,突然想起冯薪朵说漏嘴的那句话,就翻身下床,打开电脑查了一下她们的名字,才知道陆婷和冯薪朵以前都是SNH48的偶像,只是那组合很火时我还小,所以对她们没有印象。我点开那些年份已然有点久远的网页,她们年轻时的模样竟然和现在别无二致,特别是冯薪朵,那双漂亮天真的眼睛,那副乖巧模样给人一种仍旧稚气未脱的错觉。在团的那几年,冯薪朵和陆婷都是top级别的成员,难怪冯薪朵会说仍然有粉丝围追堵截,大抵是他们还对这两个人念念不忘。


先生起来倒水,问我在看什么,我问先生:“你敢信冯薪朵现在都三十多岁了?她是九二年的。”


“哇真的吗,我感觉她跟你差不多大的样子。”


“她在陆婷面前还像小孩呢。”


先生放下水杯,清清嗓子,特别做作地开口:“一个人若是可以天真无邪地活着,那必定是她身边的人在更用心地保护。”


“什么玩意儿?”


“我们班长上次写在周记里的,你不觉得很配你说的话吗。”


“要是放在以前,你绝对是冯薪朵和陆婷的cp粉。”




那个时候流行各种各样的cp,冯薪朵和陆婷的cp名叫马鹿,放在日语里有点歧义,但当年的粉丝们好像都喜欢这么叫。留下来的视频很多,有冯薪朵和陆婷在舞台上安静唱歌的,有跳双人舞陆婷低头吻冯薪朵的,有她们两个人在屋里直播的。我翻着这些,好像得以窥见那段时光里一星半点的温柔,已经过去很久,却仍旧很轻易就让人动容。




我让先生去睡,自己蜷在椅子上一点一点翻看那些视频,才发现原来那时候她们的关系便已经像现在一样亲密了。冯薪朵因为几十分钟联系不上陆婷就慌张哭泣,跳完夜蝶后冯薪朵踮起脚和陆婷接吻,她们还有个双人组合,表演的时候陆婷报幕,调皮地说要把《给注定不能在一起的我们》这种寓意不够吉利的歌名送给台下粉丝,冯薪朵在她身旁握着话筒笑得格外开怀。


她们还有很多直播,那时候她们好像住在一间宿舍,一个人的直播里总会有另一个的声音。看到陆婷的一次直播回放时我总感觉墙上的东西有些眼熟,暂停下来仔细回忆,才想起之前去她们家送茶叶时见过。是一张黑色的地图,上面画满密密麻麻的小点,我当时还好奇过那些点是做什么用的,但忘记了问冯薪朵。


视频里二十多岁的陆婷温柔地笑着,指着身后的地图:“我们每去一个地方都会在上面标一下,想去的地方也会标一下。”




那时地图上的小点还没有这么多,欧洲和亚洲都只寥寥几笔。而在她们家看到的那张,从冰岛到意大利,从大洋洲到美洲甚至非洲,都留下了无数笔迹。


我关上她们第一次同台的公演视频时,窗外天色将明。cp粉们提起她们,最多的一个词就是“安稳”,十几年匆匆而过,她们竟然还能和这个长情的词语相配。






7


我没想到陆婷会大半夜来敲门,她面色苍白,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拽住我,问我们能不能帮她送冯薪朵去医院。


我慌忙叫上先生,披了件外套就去了320。陆婷告诉我冯薪朵是突然发病的,没有一点预兆,她从浴室出来就看到冯薪朵倒在地上,手里还紧紧握着陆婷洗澡前跟她说想吃的橙子,唯一庆幸的就是冯薪朵没有割到手。我跟过去,小心掰开冯薪朵的手指,把她削到一半的橙子放到茶几上。


“已经拨了急救电话,医生说马上到,可我弄不动她,实在不好意思又要拜托你们……”


“没事的,让我先生背她就行。”


先生也对陆婷点点头:“你放心,我等下背她下去,她不会有事的。”


我和先生陪陆婷送冯薪朵去医院,我二十多年头一次坐救护车,只觉得这辆车格外颠簸,气氛也很是沉重,眉毛几乎皱到一起,先生赶紧搂过我的肩头安慰。陆婷嘴唇发白,拽着冯薪朵的手轻轻喊她,不停地叫她朵朵,小朵,笨笨,老冯,冯薪朵。她的手用力到青筋暴起,像抓着永远没办法失去的事物一样紧,一秒钟都不肯松开。人被推进手术室的时候,还是医生推开的陆婷。


手术室的红灯亮起来,陆婷像全身被抽空力气一样坐到椅子上。先生小声跟我说他去给我们买点吃的和水,让我稳住陆婷的情绪。我坐到陆婷身边,陆婷摸了摸衣服口袋,掏出手机来,颤抖着指尖去翻通讯录,拨电话给父母。


陆婷开始讲电话,我没办法说上话,只得在她旁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。陆婷很瘦,后背的骨感无比鲜明,甚至有些硌手。她强作镇定地报告了一下情况,又告诉了对方医院名字,再轻轻把电话挂掉。她没有锁屏幕,我看见屏幕是陆婷自己,大概是早上起来时偷拍的,陆婷正半坐在床头,睡眼惺忪的模样像个小孩子,头顶翘着一撮很可爱的呆毛,如同一弯栗色的月牙。


陆婷见我看着她手机屏幕,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:“冯薪朵拍的,拍得丑死了,我叫她换她还不肯。”


“可……这不是你的手机吗。”




“没有,这是她手机。哦,我们两个手机都……随便看的。”




她斟酌着词句,大概是想藏着那个已经在一起很多年的秘密,我便不再追问,安慰着:“嗯,你别太担心,朵朵不会有事的。”


陆婷叹气,埋怨着自己太顾工作没多关心冯薪朵的身体。她告诉我冯薪朵身体一直不好,本来她打算今年也不工作陪冯薪朵边旅行边休息,但耐不住节目组留人,冯薪朵也觉得那节目组对她们有恩情,两个人一起走实在不好,陆婷才勉强妥协,只是没想到还是出了事。




冯薪朵的父母在东北,他们坐了最早的航班过来,下飞机以后给陆婷打电话,说正在赶过来。我是副科老师,正好第二天没课,先生教主科,带毕业班不太好请假,他去医院食堂买了早餐带给我和陆婷,告诉我他先去上班,又让我有什么事就打电话给他。


陆婷只接下了豆浆,很木然地说谢谢。她没喝几口,这几个小时里她的眼睛总死死盯着“手术中”那三个字,灯光坠落下来,把她的眼睛也烧得通红。


我又陪她坐了一阵子,终于有医生走出来。他摘下口罩,看见我和陆婷慌忙起身,便径直走过来,朝我们摊开文件,说话简明扼要:“情况不太好,这是手术同意书,谁是她家属,签个字吧。”


“我是,我签吧。”


陆婷的手都在抖,她刚想拿笔,医生看了我一眼,又问陆婷:“你是她什么人?”


“我是……”陆婷好像忽然就失了拿过那支笔的力气,“我们是朋友,很好的朋友,一直住在一起的。”


“她有家属吗?这种还是要让家属签。”


“我……”陆婷垂着眼眸,反复咬紧嘴唇再松开,她的碎发被汗浸得透湿,颓丧地贴在额角,露出底下毫无血色的皮肤。


“她有的。她爸妈……不堵车的话……很快就过来。”陆婷说。


“大概多久?”


“应该快了。”


“那好,等她爸妈来签。”




医生合上文件夹的时候,我看见陆婷眼里的光黯淡了下来。她重新坐到椅子上,给冯薪朵父母打电话催促了几句,忽然把脸埋进了手心里。


“没事吧?”我轻轻拍拍她的肩,“也不能怪医生,毕竟这个……”


陆婷带着哭腔开口,声音低到我差点没能听清。


“……我们是爱人。”


“嗯。”我轻声应着,我猜陆婷其实是不准备告诉我的,但大概是心里的负担太重,她需要一个宣泄的出口。


“其实我也很想说,冯薪朵是我爱人,但是国外的结婚证明,中国会承认吗?”


“原来你们都结婚了啊。”


“嗯,去冰岛办的婚礼。其实她一直想去北海道,只是这几年太忙了,她为了《模拟风暴》太拼命了,假也不休,我们还没来得及去北海道。本来说今年她生日陪她去的。”


“没事的,会有机会去的。”


“嗯。谢谢你。”




冯薪朵的父母很快过来签了字。冯妈妈慈眉善目的,拉着陆婷嘘寒问暖。冯爸爸大概是爱女心切,对陆婷没有什么好脸色,说了几句重话,背着手在手术室外气冲冲地走来走去。陆婷垂手受着,半句反驳也没有,她好像把所有责任都揽到了自己身上。


冯妈妈劝冯爸爸坐着也无果,只好跟我和陆婷坐下来。冯妈妈很温和,听陆婷说我和我先生帮忙送冯薪朵来医院以后也一个劲跟我道谢。她握我的手,轻声道:“让你见笑了啊小李,老头子就那样,他女儿是最宝贝的,谁碰她根指头都不行。”




她笑,又去拉陆婷的手,“当年她回家跟我说要跟小陆在一起,我倒无所谓,说她过得开心就行,她小时候过得太苦了,我一直觉得亏欠她。她爸气得直接甩她两个耳光,结果孩子没哭自己倒心疼得不行,这老头子就是口是心非。小陆,她爸什么脾气你也知道,别放心上啊。”


“我知道,没关系的。”陆婷说。






一直待到上午,终于听到手术成功的消息。护士把冯薪朵推进附近的空病房,冯薪朵爸妈急急忙忙跟了进去,我问陆婷为什么不去,陆婷摇摇头:“先让他们跟她说说话吧,我过会儿再去也可以的。”


“你其实比谁都要担心吧。”


“嗯,其实说句很不好意思讲的话,这个人就是我的命。”


“我理解的。”


陆婷握了一下我的手,“谢谢你。”




冯薪朵父母出来后有些如释重负的样子,冯妈妈过来,对陆婷说:“她没事了,就是想见你,问我你在不在外面,我说在。”


“好,我马上进去。”


“我和她爸太累了,先到对面酒店休息会儿,有什么给我们打电话就行。”


“嗯。”




送走冯薪朵爸妈,我让陆婷快些进去,陆婷倒有点不好意思起来,“小李你能不能陪我去?”


“你们两口子要说话,我去合适吗。”


“我怕我等下哭了,太丢脸,你陪我去能看着我,我一哭你就拉住我衣服啊。”


“噗,好吧。”我被陆婷逗笑了。




躺在病床里的冯薪朵单薄得像羸弱的蝉翼,脸色很苍白,如同被死神抽干了血色。她还有些管子没摘下来,连动一下身体都很吃力。冯薪朵把脑袋转过来一些,看见我和陆婷,扯出来一个乖巧虚弱的笑。


陆婷站到床前,俯身亲了亲冯薪朵的额头,问她:“现在感觉怎么样?有没有不舒服?”


冯薪朵没回答,用指尖扯了下陆婷的衣角,陆婷笑着说:“没事,小李知道的。”


冯薪朵这才点点头,她说话只有气音,很虚弱:“我还以为你不在。”


“爸爸妈妈太累了,先让他们看看你,叫他们早点去休息。”


“去了么?”


“刚走。”


“你就不累吗,妈妈说是你和小李送我来的。”


“没有很累。”


“骗人。”


“你乖,没事就好了。”陆婷低下头,想牵一下冯薪朵的手,她手背被输液针和医药胶布占据了,陆婷只好握一握她的指尖,她动作很轻,好像冯薪朵是个瓷娃娃,碰狠了会伤到一样。




冯薪朵就笑了,她嘴唇没有一点活色,平时那双漂亮的大眼睛也无力地半眯着,但仍旧好看。陆婷替她理了理耳边的碎发,又问:“你想不想吃什么?医生说晚点你可以吃东西了。”


“想吃冰淇淋。”


“……冯薪朵你欠揍吧。”


“我真的想吃!”


“那你想吧。”


“哥,我可是病人你怎么这么对我?”


“有你这么调皮的病人?你给我乖乖喝粥。”


“我不要!我要吃冰淇淋!”






我在一旁笑,兴许是差点要经历生离死别,两个人斗嘴都显得温情脉脉。






8


放暑假后先生的父母出去旅游,先生把小他十五岁的妹妹接到家里来住。小妹上三年级,很乖巧,不吵不闹,每天在家安静写作业,下午出去跳跳绳荡荡秋千。


对了,她还喜欢跑到对门找她的冯阿姨和陆阿姨还有纳豆玩。


那次生病后,陆婷就请假在家里陪冯薪朵了。我出门买菜常遇到她们牵手闲逛,仍是陆婷滔滔不绝地讲话逗冯薪朵开心,冯薪朵笑着听。冯薪朵的身体似乎好了很多,面色红润了不少,可能是记牢了家训,也可能是陆婷天天盯着她吃饭。


我准备去超市时正好遇到冯薪朵带纳豆从宠物医院回来,就问她小妹老是过去会不会打扰她们,小妹和纳豆相处得好不好。


冯薪朵笑着说:“你家妹妹很乖的,纳豆也喜欢她,让她多过来没事的。”


冯薪朵抬了抬怀里的纳豆免得它滑下去,又说:“我挺喜欢小孩子的,妹妹很可爱,不用担心。”


“哎,那你们怎么不领养一个小朋友呢。”我好奇问道。


“因为我觉得陆婷会和小朋友争宠啊,哈哈哈哈哈。”


“冯薪朵你说什么呢!谁跟小孩子争宠!”陆婷突然打开320的门,红着脸瞪了冯薪朵一眼。


“看吧,还说没有。”冯薪朵笑了半天,又正色道,“我有她就够了,有小孩子,说不定我真的会吃醋。”


“其实你才是比较爱吃醋的那个。”我说。


“那没有,还是陆婷爱吃。”


“冯薪朵!”陆婷在旁边拍门框,“我还在这呢!”


“哎哟,纳豆怕不是狗粮喂大的。”我笑着挥挥手,“好了,你快进去,拜拜。”




小妹的父母准备回来了,她也要回自己家住了。我在卧室帮她收拾行李,小妹突然一脸神秘地拉住我,又跑去关了门。我摸了摸她的头,问:“怎么啦?”


“姐姐,我有秘密想跟你说。我觉得哥哥是男孩子,所以我跟你说。”


我和先生在一起很多年,小妹从小就叫我姐姐,她叫习惯了姐姐,结婚了便也没让她改口,我点点头:“好,那我不跟哥哥说,你有什么秘密想跟姐姐说呀?”


“嗯……”她似乎不知道怎么开口,我便抱着她坐下来,“没事,你慢慢想,慢慢跟姐姐说。”


“就是……我那天去冯阿姨和陆阿姨家,我在客厅跟纳豆玩,突然想喝果汁,我就想去找冯阿姨让她帮我倒一杯。”


“嗯,然后呢?”


“然后我就往里面走,我看她们卧室的门没关紧,就想看冯阿姨在不在里面,我就看见……”


“你看见什么了?”


“我就看见陆阿姨亲了一下冯阿姨,嗯,也不是一下,有点久,是嘴唇诶。”


“你就是想跟我说这个么?”


“嗯……”


我笑着问:“你是不是觉得,只有男孩子和女孩子才可以这样?只有哥哥姐姐可以,还有爸爸妈妈可以?”


“不是的哦。”她纠着眉心没回答,我认真纠正她,“爱人之间都可以,不管是男生和男生,女生和女生,还是男生和女生,都是可以的。”


“那冯阿姨和陆阿姨是爱人么?”


我脑海里忽然闪过很多关于冯薪朵和陆婷的片段,她们过来领纳豆,日落时她们牵着手在花园里散步,餐厅里陆婷给冯薪朵挑出香菜碎末,我看过的她们年轻时的视频,冯薪朵趴在陆婷肩膀上害羞又坚定地说我会永远陪着你,陆婷从天而降带来生日惊喜,告诉冯薪朵我接你回家。陆婷牵着冯薪朵在异国街头拍mv的样子,竟然在我心里和她们牵手逛街,在水果店买了打折的苹果和香蕉的画面奇妙地重叠了。




这十几年还不够抵过一辈子,她们还要和对方过漫长的一生。




我还想起那天冯薪朵躺在手术室里,医生不让陆婷签字,陆婷轻声却很坚定地告诉我,她们是爱人。




“姐姐?”小妹不满地拽了拽我的衣服。




我回过神来,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,回答:




“对。她们是爱人。”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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